清晨五點三十六分,會津若松站。
昨晚開始,便一路的從東京車站,搭乘著夜行巴士一路的在東北道上奔馳著,這是我第一次不是在旅館當中過的夜。為了搭上這班前往會津若松的唯一一班夜行巴士,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先上網預約,還預約到了天字第一號的位置。
在這裡必須先說明一下,開往會津若松的巴士,主要是JR東日本和會津巴士兩家公司聯營。也就是說,班表上交叉營運著兩家公司的巴士。日本的夜行巴士相當的盛行,價格上比搭電車便宜的多。至於遊客們所熟知高速便捷的新幹線,單程票價下來比巴士和飛機還要貴上很多,大多是商務人士利用的移動方式。日本巴士的空間一般來說都不太大,除了一排四個位置的標準版座位外,也有一排三個座位的配置;通常巴士都只有一層,但也有不少採雙層設計的巴士。巴士放置大件行李的空間由於有限,巴士公司通常會事先的提醒乘客關於行李箱大小的規定,仔細看一看限制的規格,竟然連二十吋的行李箱都已經超過。
到了現場,實際情況發現,客運人員根本就沒有檢查,把我的行李箱接過手之後,只問了我:「要在哪個站下車?」之後,整齊畫一的幫忙司機把行李箱放進置物廂內擺好而已。
我對日本巴士的印象,一直停留在過去跟團旅遊時所搭的巴士────不大,但也還算是寬敞。只是沒想到這班夜行巴士的空間,真的不是很大,而且第一排甚至更窄,因此如果能不買第一排就就盡量不要買。原本非常擔心,空間非常狹小的緣故,我就必須得把背包一直抱在胸前,熬過六、七個小時車程時間。所幸,車上乘客大約只有坐一半滿,司機先生讓車上乘客一個人坐兩個座位,我的大背包也有了自己的座位可以放著。
冬天,日本巴士上通常開著相當強烈的暖氣,那是會讓人常常口乾舌燥程度的強度。終究,讓我無法忍受,把身上的這件防風外套給脫了下來。離開東京市區後,沒多久行駛上了高速公路,接著轉入東北自動車道,一路的往目的地前進。行駛的途中,會停兩個高速公路的休息站讓乘客們下車上洗手間、買東西補充水分和體力。整晚下來,我戴著耳機,半睡半醒之間,不時醒來拉開窗簾,窺探車窗外的景色。車窗以外的世界自是一片漆黑,什麼也都看不見;近的,也只是同樣奔馳在公路上偶而往來的車輛。還記得途中,換了一位司機上來開車,因為上車時給予我微笑的司機,很顯然地跟下車的這位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。
不知過了多久,再次的拉開窗簾,手背不經意的碰觸到車窗的玻璃,來自車窗外冷冽的寒氣,隔著玻璃窗和肌膚接觸,滲進了我的骨頭裡,車內和車外的溫差讓衝擊感更加的強烈。下高速公路後,在到達會津若松車站以前,會先停靠豬苗代車站。在這個車站有幾位乘客準備下車,窸窸窣窣的聲音,讓車上的乘客接連的醒了過來。外面正下著大雪,道路兩旁積了不少的雪。很難想像,即將下車的乘客們,要怎樣在這大雪中的街道上穿梭。光是這麼想著,我的身體就忍不住地打了一陣寒顫,手不由自主地,試圖抓起身邊的外套想要穿上。
五點二十分,抵達會津若松站前。
意外的,若松站這裡並沒有下雪,地上也很乾爽,外頭寒風不斷襲來倒已經是無可避免的事。明明只有半小時左右的車程距離,卻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。從半夜中途換班的司機手上接下了我的行李箱後,就拉著行李往車站的置物櫃處去。
五點五十二分,我搭上了只見線的首班車。
只見線,隸屬於JR東日本鐵道公司所營運的一條支線。
由於只見線並無架設電氣化所需的供電系統,因此所使用的電車車型依舊是傳統的柴油機車。有趣的是,上下車時得自己按下車門旁的按鈕開啟車門;發車時,車體會發出轟隆轟隆的引擎聲,接著會聞到濃濃的柴油味,整個車廂開始全身顫動著,慢慢的行駛出月台。
搭上只有兩節車廂編制的柴油列車,隨著列車緩緩的啟動,行進間車輪在鐵軌上不斷的摩擦滾動著,隨著車速愈快,發出喀喀作響的頻率也變得更高。車廂的搖晃和喀喀作響聲形成一首很特別的旋律,不知不覺中,很容易掉入被催眠的陷阱。然而這首特別的旋律,本該讓睡眠就不足的我,眼皮變得更為沉重才是,但初次搭乘的興奮感,硬是支撐住睡意,支撐起全身的骨骼、肌肉,異常有精神的往下一個目的地前進。
電車慢慢的駛離市區,停過一站又一站不知名的車站。只見線的車站大多是簡易型,只有一個小小候車室加上月台的停靠站。一站接著一站的過去,我的眼睛依然是目不暇給的盯著窗外。天空由黑暗漸漸的轉變為明,但是終究沒有太陽露臉,迎接我的是,反而是陣陣飄起的雪。我心裡很是高興,這才是我想要遇見的風景。
時間回到預定夜行巴士車票的前一個月。天候的急遽變化,讓我的計畫受到了高度的挑戰。很罕見的,一直到十二月為止,本應該下雪的會津若松 ... 不,本應該下雪的整個日本東北地區,罕見的陷入了缺雪的狀況。誰也沒料到,往年在這時候本是大雪紛飛的季節,線在卻是四處不見白。氣候的異常,讓計畫趕不上變化,既已經無法變動,那就只能聽天由命。
出發前的一週,雪況依然不是很樂觀,幾乎跟一個月以前的狀況一樣,直到出發前兩天,這才出現了一線生機 ...
當列車越往山裡面開去的同時,外邊的雪變得越來越大,隨著天色漸漸明朗,外面的景色也越來越清晰,車廂內卻依舊空蕩。跟我一同在若松站上同個車廂的人,包括我的話也只有四個人:我、她、還有司機和列車長。她跟我一樣,帶著不知哪買的早餐(我的是前一天在東京車站買好的麵包),列車離開月台後,各自悄悄的將早餐放進口中咀嚼。
我的心情隨著天氣的明朗和視野的開闊而整個人放鬆了起來,從小在鄉下長大的我,覺得這樣空曠且帶點寂寥的景色,才是最讓我感到安心的風景。
途中,窗外有一顆孤零零的枯木,瞬間吸引了我的目光。
握在手裡的相機,早已經準備就緒。從上車後我就一直盯著車窗外的一景一物,中間有時放下、有時拿著,取而代之的,是作為早餐食用的麵包和瓶裝的咖啡歐蕾。口味都偏甜了些,但為了接下來的旅程,有了它身體才有足夠的熱量去消耗。
四年前,我做著同樣動作的情景,是在山形縣的最上川遊船上。
同樣是大雪紛飛的天氣,遊船行駛在顯得有些急躁的河流上,非但沒有感到任何的恐怖,還覺得異常的興奮。我想現在和當時的心情並無二致。「樹木」作為攝影題材而言,是我最喜歡的題材之一。「個性的內向、不愛混入熱鬧的人群中、偏好淒涼的風景,」這些構成了看待世界的心境和偏好。大雪中、寒風裡不斷搖晃的枯木,在我的眼裡,很是偉大:冬天時,它很能夠忍受孤獨,迎著刺骨的寒風不斷的吹拂,卻還是靜靜的杵在那屹立不搖;春天時,樹上綻放出美麗的花朵,短暫卻又永恆;夏天時,長出新綠的嫩葉,充滿著大地的活力與生機。這樣的樹格特質和風骨,很是令我佩服的五體投地。
早上七點多,列車停在少數有人員駐守的車站。
沒有人跟我一同下車,也沒有人跟我共處一地,真正的一個人旅行才剛要開始。我站起身來,揹上略顯沉重的大背包,左肩扛著三腳架,接著走到車門邊,又略顯生疏的按下車門旁的按紐,操縱著車門的開闔。踏上月台時,外面仍下著大雪,白雪將黑灰色水泥地的月台面給覆蓋上,一個月以前四處不見白的場景已不復存。
如今,世界已經蒙上了一層白紗,白紗的厚度,像是千層蛋糕般持續的層層堆疊上去。歷經了天黑再到拂曉,接著是沒有太陽光的黎明,然後整個天空破曉為明。接下來的旅程,就如同天空如此戲劇般的變化,一步一步的把我帶向一趟未知、驚喜與感動的旅途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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